月下飞天镜

照彻大千清似水,也曾照彻微尘

【蚌壳】易醉扶头酒

部分情节捏造

人物性格ooc

都是作者乱编的,不要上升选手

一发结束,全文一万字左右

裴俊植主视角

祝大家看文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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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SI结束后,我和我妻子一起去后台看了T1。尽是一些我不认识的生面孔,有小队员在抹眼泪。我挤在人堆里,看到了李相赫。他带着眼镜,呆呆的,坐在角落里,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不止我去了,Untara,Sky, Gorilla 他们都在。有谁提出来的要去吃饭,然后一行人就去附近的餐厅吃饭。难免喝了点酒,我妻子不让我多喝,于是我就只是小酌。其他人都喝得挺厉害的,尤其是这些年轻人不能喝也要喝,喝得满面通红眼泪横飞,全无形象可言。

李相赫坐在角落里独自吃饭,神情与平日无异,我知道他应该也喝了,但是他不易醉。腰杆还是笔直地挺立,穿着那个我看着都眼熟了的蓝白色冲锋衣,不紧不慢地吃饭,沉默一如往常。

酒就是个引子罢了,今天也不是我的主场,而是属于这些年轻孩子的。看得出来,他们很伤心,伤心难过的说话都不成调子。能理解,我第一次MSI失利之后,也是这么伤心。

我静静地聆听着他们发泄,以一个长者一样的态度,平和地设身处地地安慰他们。就像是安抚一个坠入井底的人,说你等一下,我用绳子救你上来。李相赫并不需要这样的安抚,我自认为对他有一点了解,他是那种肉体坠入井底,灵魂也在平地之上的人。

我们也谈游戏,我和年轻的AD探讨着关于BP,英雄特性,出装以及下路生态等一系列问题。看的出他见解独特,但是认识还有限。每到这种李相赫就格外兴奋,他沉默的姿态被打破,开始和队员们复盘BP和游戏内出现的问题。

他一直是这样,在这种事情上他格外有精力。他不疲于思考,也不回避争执。他和景焕哥吵架,他就算被骂到哭也要在正钧哥面前固执己见。他也和我们下路两个人吵架,主要是和在宛,在宛巧言善辩,他也不落下风。

他们逐渐陷入了一种诡异包含情绪和理智的争论,我个人认为这不能称作复盘,更多的是刚输完比赛的一种抒发。

饭后我们去了海云台,那些人脱光了衣服跳进海里,狂欢的模样好像明天就是世界末日。李相赫坐在海边沙滩上,穿着他那件冲锋衣,像一个可爱的小动物。他静静地旁观着,没有参与的意愿。

我走过去问他,“你怎么不入水啊相赫?”

他的目光从海岸线尽头转回,看着我摇了摇头。

他明明沉默地笑着,可眼底幽暗的海水却快要将我淹没。

我心里感到一阵钝痛,正想说什么,突然迎面而来四个半裸着的男人,朋友们喊着李相赫的名字追赶他入水。

他像一只兔子一样朝着很远的地方跑开了,逃到沙滩的尽头,然后被牵着跳进大海。

不过他没有脱衣服,还是穿着他那件蓝白色的外套,被水完全打湿了。

我站的远远地看着这些人,夜晚釜山的海风透着微凉,李相赫穿着打湿的衣服会不会着凉感冒?

过了很久我们一行人踏上返回的路。我走到他身边把手伸进他外套里,想看看他穿了什么衣服。

结果却摸到了他冰凉的脊骨,和许多年前一样。可是这次他十分拘谨地走开,我问他冷不冷,想把自己的外套给他。

不出我所料,他摇头说自己没事,然后就把我甩在身后不理我。一个人目不斜视地独自走在人群的最前方。


我看着李相赫的背影,忽然想起很多年前,那时的我尚没有感到疲于奔命,再繁重的训练,再密集的比赛,我都觉得我可以从容应对。可是每当李相赫睡在我身边的时候,我还是感到有点承受不来。

他那时候不知分寸,在哥哥们的宠爱下颇有恃宠而骄的趋势。也不管我愿不愿意就来我的床上和我一起睡觉。而且还不止一次。

他尽情向我撒娇,把那些三岁小孩的磨人功夫都使在我身上,抢我的被子,挤压我的生存空间。

不仅如此,他还喜欢把腿放在我身上,我无数次把他的腿踢下来,他就无数次的把腿放上来。我不胜其烦,恨不能将这个扰人清梦的家伙踢下床去。

后来我逐渐习惯了他沉默顽皮而高傲的姿态,习惯了他夜半三更掀开我的被子,躺在我的身边。我甚至也习惯性的搂住他的腰,让我们可以一呼一吸之间都紧紧地贴着,仿佛这样依偎着,我们可以睡得更好。

但实际并非如此,有时候夜半三更我从夜里惊醒,我看着躺在我身边的李相赫的睡颜,我甚至无法把他和白天赛场上的训练室的那个人联系在一起。他把脸颊紧紧地靠着我的胳膊,呼吸喷洒在我的脖颈之间,神情安恬。他的腰又细又韧,有一种不经常锻炼的人才有的清瘦。他的皮肤细腻柔软,我忍不住想要抚摸又害怕吵醒他。

于是我在暗夜里独自纠结,独自承受着这种有些甜蜜的负担。

到了白天,我们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起身,他在训练室里紧盯着屏幕,表情一如寻常。我也一样,第无数次在瓦洛兰大陆里扣响扳机,子弹飞过诡术妖姬的侧脸,直奔敌营。

等不到水晶爆炸对面就已经投降,他转过头来看着我,表情安恬的如同睡梦中的李相赫。语气轻快地对我说:

“俊植啊,Carry我吧。”

在我十九岁的时候,我觉得我无所不能。我可以征服这世界最险峻的山峰,我可以成为任何人都无法成为的人。即使我半年前就曾遭遇了一场重大的失败,但是我深信那只是我职业生涯的序曲。

这世界上任何的困难都不能磨灭我的信念,我看着李相赫的眼睛,他眼里名为信念的东西从不比我少半分。我有一种预感,我们就是被上天选中的人。

看吧,李相赫,我说到做到了。

我们真的赢了。我看着水晶爆炸,脑子里却没有任何实感。

直到我被人流推着到舞台前来,我触摸到那个奖杯的温度,我方察觉到原来我的梦想实现了。

在我十九岁的时候,我拿到了我人生中的第一个世界冠军。

而李相赫,他早就先我一步拿到了世界冠军。但是没有关系,面对山呼海啸,我把一颗西兰花放在他西兰花一样的脑袋上,掀起来又一阵鼎沸的人声。

这次我们是一起的。

我把手搭在他清瘦的肩膀上,仿佛在那一刻拥有了全世界。


李相赫是一个多么勤奋的人,我想与他共事过的每一个人都会了解。柏林那晚的欢呼声才渐渐息止,那个人就又拿起了鼠标。那些吹嘘的嘲讽的话语,那些可爱的可笑的可恨的营销炒作,它们明明可以通过虚拟的网络渗透进我们真实的生活。可是这些对那个人仿佛起不了任何作用,他把全部的目光投射在那一方天地,他在意着每一个小局的输赢。为此可以不计代价的训练,用头脑调动手指,最后变成完全无需思考的肌肉记忆。

S5还没有结束,但感觉S6已经开始了。

我刚松了一点点的神经又一次紧绷,我看着李相赫的背影,不由自主地回到了那个熟悉的位置握住了鼠标,把手指再一次放在了那个熟悉的键位。万幸,我还没有忘记。

从什么时候起我开始熟悉我身边坐着的中单是Faker,习惯了每一次我回头身边都是他的侧脸。他长得十分平凡,每一次剪的头发都很滑稽,坏习惯不少,性格又骄傲又沉默又冷淡,有好多地方让我不满意。

可是我真的不能没有他。他在水晶爆炸转过身来看着我的眼睛对我笑;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躺在我身边轻浅地呼吸,我心里第一万次确信,我不能没有他。

可是李相赫不一样,他可以没有任何人。

知勋哥走了,景焕哥也走了。我们身边的座位又换成了其他人,我用了好久才接受这个事实。但是李相赫,他没有哪里变得不一样,他还是心无旁骛地做自己的事,至于身边的人是谁,他根本不在乎。

我不由地想,如果有一天我离开,他是不是也不会在乎?我在心里发问,回答我的只有沉默。但我却第一万次确信,他可以没有任何人。

我盯着李相赫的后脑勺,他头上的西兰花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消失不见。直发整齐熨帖地覆盖住他的额头。二十岁的李相赫变成了这个虚拟世界里唯一的主宰。聚光灯是属于十个人的人,但人们的目光往往是属于一个人的。任何人无意让谁成为附庸,但就是有人为此成为了附庸。

成王败寇本是天经地义,亚军天然地成为冠军的陪衬。可我后来才明白,其实冠军也分三六九等。

我从心里认可他的优秀,就像我认可我自己一样。我觉得我自己也是同样优秀的,但是别人好像不这么认为。

但是李相赫,你呢?你是怎么想的?

我真的很好奇。

我大部分的时候都庆幸于可以和他并肩而行,但极其偶尔的时候,我会遗憾。遗憾他不能站在我的对立面,作为我的对手。我承认我想征服他,作为他的对手赢他一次,告诉这个世界魔王也会流血,没有谁不可战胜。可是我连这样的机会没有。

他就站在我身边,我轻易回头就可以看到,可是玉走金飞之间,我们渐渐把自己从彼此的生活里抽离开去。

两个盘根错节的树可能幼小的时候还需要彼此互相依靠去遮挡风雨,可是长大了才发现原来它们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树,只有依靠自己才能生存。

我们唯一的关系就是中单和AD,faker与bang的故事,就是我们之后全部的故事。

我们又赢了,和新的队友。我们在国际上斩获冠军,我迎接了我人生中的第一个MSI冠军和第二个S赛冠军。我如释重负,轻松地抓天上飘飞下来的丝带,它们像星星一样闪烁着,落在我脸上,也落在李相赫的肩膀上,连带着我们都变得闪闪发光。

但是我心里很明白,李相赫闪闪发光从来不是因为别的什么附加物,他本应如此。他站在舞台中央接受主持人的采访,我站在很远的地方看他,感到一种莫名的平静和温暖。他的每一句话都能引起万人的欢呼,此后还有无数人讲他的字字句句奉为神谕,他们是faker的忠实信徒。可是李相赫这个人却真实地有血有肉的生活在神圣光环之下的一个小角落里。看起来其貌不扬,没有神奇的地方,戴着有点呆板的黑框眼镜,却把自己的全部热情奉献给了这个游戏,却因此而与众不同,闪闪发光。

而我呢?我感到我脸颊上那个属于SKT的小小红色翅膀变得滚烫。我被这巨大羽翼的光和热围绕得眩晕,却也越来越觉得,这些光热从来没有真正一刻停留在我身上。我隔着红白队服拥抱李相赫,感到莫名的灼烧感,他身上似有太阳之光,单薄的衣物下是天使之翼。


S6之后,我萌生了离开的想法。我在SKT的盛大羽翼之下生长,如果可以以最美好的方式离开,我觉得在那年的结尾就再合适不过。可是正钧哥说服我留下,于是我便留下了。后来我想起这件事,越发觉得一切都是命中注定。如果那时我真的离开了,结局也许会大相径庭。

可生命还是朝着不可预知的方向奔袭,不可挽回,不可更改。

就像上一次我们拿到世界冠军一样,世界赛后我们队的人员进行了大的变动。性雄哥离开了。

那天大家以聚餐作为最后的告别,那时我们都喝到微醺,缠着性雄哥不停地讲话。用酒精做借口,不但可以麻痹痛苦的神经,还可以表达感情。

清醒的时候,人们谈论政治,谈论文学,谈论金钱,谈论美食美景与美人,但是避而不谈真心。也许只有喝醉酒以后人们才讲几句真话。

在宛好像喝醉了,他哭得好惨,惨到有点破坏了彼时餐桌上有些伤感的氛围。性雄哥不得不耐心地安慰他,仍然无法止住他开闸放水一般地流泪。可我知道,性雄哥最挂念的其实是李相赫。

李相赫他也许是喝醉了,但也可能是没醉。因为他神情无异于平日。他没有跟性雄哥讲话,乖乖地沉默地坐在角落里,就像我第一次见他时一样。他透过透明玻璃镜片注视这一切,没有参与的意愿。

我突然感到一阵寒风从窗户的缝隙里吹进房间,不由得瑟缩。已是凛凛寒冬,窗外大雪纷飞。美国洛杉矶和韩国首尔相隔甚远,装得下那些已经远去的秋天。

酒过三巡,这些半醒半醉的人两两搀扶着打道回府,我跟随着人群准备离开,突然发现少了一个人。醉的东倒西歪的人群里没有李相赫。这个家伙总是会让人担心的,又跑去哪里了?

我突然想到洗手间,这个人不会还在上厕所吧?我一时有些无语,只能去洗手间找他。李相赫大概率是没有醉的吧,但是万一真的喝醉了,他也许会找不到回宿舍的路。果然我在洗手间里见到了李相赫,但是他没有把自己关进厕所,也没有像其他人一样酩酊大醉到吐,他静静地站在洗手台前,对着镜子看自己的脸。

看到镜子里出现的我的身影,李相赫有点愣住了。我其实也没想好我要说什么,我们俩也已经很久没有单独好好交流过,我也站在原地一时有些无言。我看着镜子里两个人的脸,心里只是觉得自己自从减肥以后,可比李相赫长得好看太多了。

他本就寡淡的脸因为没戴眼镜显得更加平淡,细长的眼睛对着镜子看着我的脸,几乎于凝视的视线让我感到很不自在。

但我依旧还是回看过去,然后我发现李相赫的眼角好像是红的,是刚哭过吗?

我很快就得到了答案,一滴眼泪从李相赫狭长的眼裂滑下,几乎看不到,但是我还是看到了。

我感到很局促,事实上我其实并不擅长去安抚他人的情绪,尤其在这个哭泣的人还是李相赫时。我走到他身边,不知道说什么,只一味地捧着他的脸用纸巾给他擦眼泪。李相赫可不是李在宛,他没有那么多眼泪可流,我注视着他已经干涩的通红的眼尾一时不知作何举动。

“俊植。”他的声音很嘶哑,但是我知道他在喊我的名字。

“我难受。”我听见他说。

明明是李相赫说自己难受,可是我却觉得我的心像刺进一万根针一样疼痛。我该怎么办呢?我这时才察觉到酒精的坏处,我仿佛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只有简单的行为去表达感情。我搁着羽绒服抱住李相赫,把他的身体和我的身体紧紧相贴,用手抚摸他的腰际。

过了很久,才问他有没有好一点。他从我怀里退出来一点,然后又用那种让我不自在的眼神看着我,不讲话。

我抬手用手背贴了一下他的脸颊,冰凉冰凉的。我心里转了一万个念头,可是连我自己也没有想到,我居然鬼使神差地用嘴唇去吻他的脸。当我反应过来已经迟了,我的嘴唇贴上了他嘴角靠上的位置。我方才闻到他身上有一种很干净的某种洗衣液的味道,不同于我们两者身上几乎完全相同的烧酒香气萦绕在他身体周围。

我没敢多停留,大脑反应过来以后就迅速拉开了我们俩之间的距离。我本以为他会迅速离我远远的,结果却并非如此。他依旧用那种眼神注视着我,平静地注视着我。

我曾经无比期盼李相赫能流露出一点人的情绪,而当他真正把他的情绪展露给我时,我又苦于不知如何面对。

干脆永远冷漠到底好了,又何必这样寻求我的安慰?我会觉得你这是在戏耍我。不过他确实是成功了,成功地让我的情绪为他所动,对他鲜为人知的痛苦感同身受。

我再一次紧紧地抱住他,他把脸贴着我的肩膀不肯抬起头,我于是把脸贴在他冰冷的脖颈上,摩挲着细腻的肌肤,心甘情愿沉溺于此。

首尔的冬夜好冷,我拉着李相赫冰冷的手放进我的羽绒服兜里。李相赫怕冷,他细瘦的指骨冻的冰冷而略显僵硬。但是没有关系,我用我的手紧紧地握着他的手,直到它重新变得温暖也没有分开。

没关系的,这不是还有我吗,我陪着你,我不离开。


我年轻的时候,无比相信人定胜天。长大了以后才知道,也许连我们沾沾自喜的小小的所谓逆天改命,也都是上天的安排。

2016年之后,繁重的训练,密集的比赛让我逐渐有些力不从心,更不要说除此之外还有各种活动和商务。久而久之人就有了生理上的疲惫,这些生理上的疲惫积劳成疾,转化成人心理上的动摇。

我从那时起开始接受一些心理咨询,可那时我还不觉得我病了。我真正意识到我病了,是2017年的事。

时间的脚步总是紧锣密鼓的,不容丝毫停滞。我看着正钧哥的脸,总觉得岁月对一个人的磨蚀,任何人都不能幸免。——他没有我刚认识他的时候好看了。

整个世界都看到,我们获得了什么,但我们的失去是否比获得还多,好像没有人在乎。

我转头看看韩王浩的脸,这也许就是没有抚平棱角的年轻人的脸,看着神采飞扬,充满斗志。

我又用照镜子看了看我自己的脸,我觉得我的脸色特别不好,我生下来脸色最差的一年。

我又转身看了一眼李相赫,他对着电脑屏幕,留给我一个乌黑的后脑勺,我看不见他的脸。

我后来想起我和李相赫的关系。我觉得我们是渐渐疏远的,在我在的日子里。场上我们默契十足,凭借着精湛的操作,运营和配合,拿下一个又一个闪光的奖杯。可是台下的我们却越走越远,或许两个相似的灵魂就会面临此番难题。 不管我有多痛苦,多绝望,在他那里都如同一拳打在棉花上。

我在直播的时候说了一句很不好的话。一石激起千层浪,迎面而来的是来自整个圈子的口诛笔伐。

谎言不会伤人,真相才是快刀。有些话就是因为残忍且真实,所以才不能讲。正钧哥这样对我讲。

我知道我失言了,可是我真的很不喜欢别人把李相赫和我放在一起比。不管是讲他比我好,还是我比他好。

就不能都好吗?就不能相互成就吗?为什么要比来比去呢?

他们说我把李相赫当假想敌。

哪有,我只是有一点不平衡而已。这个人拥有了来自世界的目光。有那么一刻,我也会想到,或许这些目光也可以是投向我的。

以近乎完美的发挥夺取世界冠军之后,我越发觉得自己只是这盛大王朝所供养的无数个普通分子之一。LOL之神的羽翼已经接天蔽日,我氪命般的牺牲,也只能为它添一笔小小的辉彩。

有固然很好,没有也不会如何。

漫天金雨再度落下,我耳边似又响起了卡米尔的箴言:

谎言不会伤人,真相才是快刀。

我觉得我变成了一棵形容枯槁的树,就只是站在那里,动也不动。

17年的MSI结束了,颁奖的舞台上,我神情冷漠,站在人群的后面旁观。看着别人快乐,我心里不悲不喜。因为没有快乐的能力,也没有痛苦的理由。

雷打不动的训练赛,毫无休止的练习一次又一次在我的生命里回归,我发觉我失去的似乎真的比我得到的还多。

训练赛之余,我有时会和韩王浩朴义真他们一起喝酒。这些人喝完了酒什么都说,可话里话外的意思都差不多——有人怕被夺走首发位置,有人在争取首发。而我呢,我只是苦于没有人可以夺走我的首发。

我承认这种情绪对于一个职业选手而言是不应存在的,职业选手应不惜一切,去争取最终的胜利。

而冠军其实更像一种催化剂,在我取得它之后,它让我赖以生存的努力决心和动力全部化为泡影。我看着陈列在柜中的我取得的诸多荣誉,忽觉自己一无所有。

那时我终于明白,原来我已经开始讨厌这个游戏。

我也只是血肉之躯,我想笑的时候就会笑 想哭的时候就会哭。我不是Faker,没有那么强大的信念,那样克制的情绪,我只是一个普通人。

我会被他人言语的利刃伤害,可以被繁杂而重复的工作伤害。我单方面陷入了一场旷日持久的自我内耗。直到神思枯竭,精神崩溃。

那年我常常会有一种绝望的想法,我想死。

我应该死在出生那刻,死在十八岁那年梦里寂灭的海边,死在某个能将我融化的夏天,总之我不该挣扎至今。

我说我觉得全世界和我一起倒退,不是想连累任何人,我就是这样觉得。

拿冠军真的会快了乐吗?我问韩王浩。

这个年轻的弟弟用完全无法理解的眼神看着我——哥你在说什么啊?

是呀,我在说什么呀。

我应该知足的,可我就是痛苦。怎么办,我脑子里划过许多画面,唤起了我许多关于这个游戏的记忆。可是怎么办,快乐无法感染我,痛苦却如影随形。

我看着李相赫,那个骄傲的顽皮的瘦小的身影不知何时化作巨像高大孤独的背影,我们都生存在巨像巨大的翅膀之下,他殚精竭虑,我举步维艰。

 那年的世界赛是我不愿回首的噩梦,在梦里我辗转反侧,只记得渐渐远去的召唤师奖杯和李相赫的眼泪。他俯下身去,在整个世界的瞩目下哭泣,英雄联盟之神把我们从虚拟世界里的无所不能打回肉体凡胎,任何人都不能幸免。

他在巨大光晕下的短暂回眸永留史册,我作为这场战役的失败者成为了舆论抨击的对象。

他们是因为喜欢你,所以讨厌我。

所以,我也讨厌当时的自己。

李相赫,你不是我的假想敌,你是我的天敌。


失败过后,我突然找到了这个游戏,对于我的意义,就是弥补我心里的愧疚。我开始了我的亡羊补牢之路,在之后的比赛里奋力扛起输出的重担。飞入敌阵哪怕是一去不回,我也勇往直前。

可是能赢一场却不能赢下去,我们苟延残喘最终还是溃不成军。这像是对我职业生涯的第二阶段做的最终判决。我再看看坐在我旁边的李相赫,他长大了,永不失败的主角光环渐渐离他远去,而他身上清冷的气息却越发明显,渗透进我的皮肤。我们是如此相似,又如此不同的两个人。

我开始明白,也许离开才是最好的选择。或许我早该如此的。

我与SKT,我与李相赫的故事最终还是告一段落。

临别之际,就像我想的那样,李相赫没有悲伤恸哭,只是红了眼眶,静静地看着我,挥手目送我离去,甚至没有喊我的名字。我也因此没有回头。


后来我也不是没有回来过,2019年春季赛决赛,李相赫不负众望地取得了他的第七个联赛冠军。当时我就在台下,目睹了他举起奖杯的盛况。即使SKT已经变成了我不认识的样子,但是因为有他在,在台下的每分每秒,我的心都为之牵动。

李相赫哭了。他不是一个爱哭的人,为数不多的几次哭都不是为了自己。李相赫并不喜欢自怨自艾,他在和这个游戏有关的问题上总是表现的强势又自信,毫无疑问,他始终觉得自己最优秀。

但是他在道歉,道歉的对象是曾经的队友,我当然也包括在内。我看着舞台之上,耀眼灯光下李相赫瘦弱的身体,我忽然又想起那年顶天立地的巨像,鸟巢里他不甘的回眸。我不由得感到一阵脱力,无法控制自己的眼泪,只好在山呼海啸里悄然离去。

我紧紧攥着母队崭新的手幅,无由的悲伤几乎要将我吞没。

我在北美的职业生活并不顺利,经历过连败,甚至辗转到二队。居诸不息,时间把我的那些雄心壮志磋磨的一点不剩,和李相赫在赛场上见面,也成为了一个只能想象却不能实现的梦。

李相赫啊李相赫,我虽然羡慕他所拥有的一切。荣誉也好,他人的青睐,追捧也好,可是我也真实地知道,有些东西其实是非他莫属。

我因此更加羡慕他周围的人,他们在人生里短暂地拥有李相赫,就像曾经的我一样。而现在的我,没有站在他身边的权利,亦没有站在他对面的资格。


我从韩国辗转到美国,又从美国重新回到韩国。生命在反复拉扯中疲惫麻木,然后打碎重造,直到可以坦然地生活。

可是当我想到我终于要有机会对上李相赫,我的心脏还是不由得加速跳动。可是这个人连这样的机会都不给我,他沉默地经受着教练组如同排列组合般的轮换。如此不巧,我们依旧没能在赛场上相遇。

痛苦这种东西从来都存在,只是我远离了,可他依旧承受着许多种为我所拒绝的痛苦,为了那一点小小的快乐甘之如饴。

李相赫这是一招不战而屈人之兵。即使我赢了比赛,也要我陪他共苦。

回国之后过了一年,我觉得是时候离开职业赛场,脱离Bang的身份去过裴俊植的人生。

我和某一个虚拟时空的自己终于断开连接。我连同着我在那个时空的名字,再也无法对影成三人。

也许当戏命师再次扣动扳机,枪口发出那熟悉的迸裂,声音化成一个实体的名字。它可以被篆刻在这片土地的任何一个角落。但这与裴俊植脚下的路无关。

而在这个虚拟世界的另一个角落里,有一个人还在进行着与自己的斗争。

他最终还是赢了我,李相赫就是这样争强好胜的人,一次都不愿输给我。

我终究还是回到了SKT。虽然它已经有了新的名字,有太多我不认识的人。但是,人是因为有牵绊,所以有归宿。

在我和在宛的退役仪式上,李相赫说他希望我能幸福。这就已经很好了,大家都能幸福的生活,这就已经足够圆满。

我退役之后,反而和李相赫的交往变密切了。我们总能挤出时间一起吃饭喝酒。还是老样子,我总被这个人灌醉,但是这个人还是那样带着不曾改变的清明的神色看着我,沉默地聆听我。

喝醉酒时,我知道我什么都说,什么都对着他宣泄出来,我对上他清醒的眸子。他仿佛是一个喝不醉的人,他只是看着我,听我的每一句话。我虽然不知道我说了什么,但是我知道,这些都是我的心声。

我希望他能够幸福,他值得山呼海啸般的喝彩,值得漫天的丝雨,值得所有的喜爱,值得拥有第一个亲吻奖杯的特权。我向我能想到的一切神明祈祷,请让他永远幸福,永远幸运,永远被爱着。

我看着他依旧坚持着,赢得胜利或是遗憾败北。我看着他经受着无数种我曾经经受过的口诛笔伐和诽谤陷构。在夜半时分做着无数个关于我们的梦。

在那些瑰丽的梦里,王朝的璀璨羽翼其实不只是正义巨像的翅膀遮天蔽日,也是戏命师的双翼。他们在我梦里比翼齐飞扶摇直上,其翼若垂天之云。


2022年MSI过后,李相赫又到了休赛期,我们终于有机会再聚。还是我们两个一起喝酒。可是这次我学聪明了,故意给他倒酒,让这个人多喝,自己耍心机躲了很多酒。

我才知道这个人也是会喝醉的,只是他喝醉的情态和别人很不一样。他只是安安静静地坐着,就像没醉一样。我甚至怀疑之前很多次喝酒李相赫都喝醉了,只是我不知道而已。他的脸比小的时候变圆了,因为醉酒泛着点微红,又像十八九岁时一样可爱。

我心里突然涌上好多疑问,于是借着酒劲想问出来。

我看着李相赫醉醺醺的眼睛问他:

“你觉得Bang怎么样?”

他想也不想就点了点头,——他说过,在我的退役仪式上,说Bang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AD。

我又问他:

“那你觉得裴俊植怎么样?”

他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看起来晕晕的,不太清醒。

我有点不确信地问他:

“你的意思是裴俊植不好吗?”

我心里有点难过,复而觉得李相赫这样想其实合情合理。

他不喜欢裴俊植,这是多么正常的事情。

然后我看到他的神色逐渐清明,原本因为醉酒变得带着血色的脸回到苍白。他喃喃地说话,像是在讲给他自己听。

他说:

“我多年未见裴俊植。”


我把李相赫送回他自己的住处。他只让我送到小区门口,我于是只是看着他一个人往我看不见的黑暗里走去。即使是喝醉酒,他走路也丝毫看不出疲惫的样子,腰还是挺得笔直,走得不疾不徐,这很Faker。

可是我觉得李相赫不适合这样目不斜视腰杆笔直地走着,他应该做一个风骚的前滚翻,去吸引全世界的注意。

也不应该这样孤身一人,他应该和一个人珠联璧合,组成这世界最强的双C。在每一个赢的胜利的舞台上,用手指天,比出一字——


他们绝无仅有,他们无可匹敌。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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